归心（二十八）
赵祯自街上回来后，推说吹了风，身体小恙，又歇了七日，方召李娘子侍寝。
久不承恩泽，李娘子使出浑身解数，全力讨好，倒也让赵祯颇尝到了些兴味。
只是激情退却，独躺龙床，想起那日那人摔门而去，扬言见自己一次弄一次，心中无端又生出许多气恼。
这一恼，便打定主意明日去张娘子那。
张娘子本就是他最宠爱的嫔妃，几个月不曾近身，也该好好宠幸一番了。
曹操在宫中有眼线又如何？既然回了宋国，自然是他的地盘他做主，何况传承子嗣也是他的本分。
赵祯打定了主意，也付诸了实践。接下来十日，不同娘子日日恩宠。这次没有谏官说他沉溺女色，反倒交口称赞他为江山社稷着想，倒是皇后劝他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，要保重身体。
赵祯只说了句“我心中有数”，便不再回应。
这夜入翔鸾阁，风流韵事才开了个头，赵祯忽觉眼前一黑，昏了过去，慌得张娘子赶紧请太医来诊治，却原来是日日房事掏空了身子，需静养半月。
赵祯气定神闲回了福宁殿，命人将消息传开，又宣布日后三五日才翻一次牌子，就开始了静养。
这回大臣们未敢多言，毕竟子嗣虽重要，但皇上龙体更要紧。
说是静养，其实没闲着：南边降雨太多，发了水灾，要安排赈灾之事；国库虽充盈，但监督措施不完备，需选出可靠之人担责；整顿军备之后，宋国应对边境骚扰更加游刃有余，戍关将士辛苦，得给予适当奖赏；杜绝欺行霸市，平定物价，让百姓安居乐业也是一大要务……
总之，没人在耳边叨叨子嗣问题，赵祯觉得清净了不少，处理事务的效率也更高了。
赵祯本来觉得如此荒唐一回，曹操必会听到风声，就算不气势汹汹来找自己算账，寄封信来冷嘲热讽也定是少不了，而他只要不予理会就行— 毕竟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，与曹操无关。
但直至他静养期过去，重新开始翻牌子，曹操也没有任何消息递来，倒是在战场上捷报频传，威名更胜，显得他像庸人自扰。
这样过了月余，赵祯终于觉得自己想多了。曹操现在显然一门心思在天下大业上，根本无暇顾及自己。曹操不来找他的麻烦，他应该喝三杯以示庆祝才是。
于是那夜他真的拎着墨曜去找皇后喝酒了。
日子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，赵祯收到萧景琰来信，邀请他去参加次子的满月酒，沾沾喜气，信中还特意提到将苗心禾带上。
这不难理解，本来小时候三人就是青梅竹马。萧景琰知道赵祯盼子心切，此番让他去沾这个喜气，若要带一位娘子去，那必然是苗心禾。
赵祯此时腿脚好了大半，走起路来虽略有小瘸，但无大碍，算算时间也抽得出来，于是欣然应允。
怕路上有意外耽搁，赵祯提前两日出发，顺利到达。梁国宫内此时张灯结彩，一派喜气。赵祯一路舟车劳顿，第一日歇息了一天，第二日或许是受气氛感染，和苗心禾好好温存了一番。
第三日便是满月宴，萧景琰广迎宾客，大宴三天。至晚宴过半，门口忽然传来通报：“曹操曹将军贺！”
喧闹的筵席刹那间安静下来。
赵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。
他想象过曹操在各种地方出现，比如在他祭祖的路上，某座画舫上，混迹于市井间，甚至直接出现在宋宫内，却万万没想到曹操会出现在梁国皇子的满月宴上。
坐在一边的萧景琰冷笑了一声说：“曹贼好大胆！”
赵祯此刻并不担心曹操的生命安全：今日是小皇子满月，萧景琰定不会让这里见红，不然不吉利。
他寻思着萧景琰多半会把曹操赶走，让曹操吃个闭门羹。
不料萧景琰看了他一眼，又转头问道：“曹操来者多少人？”
“回陛下，一共只来了六人，曹将军携夫人，另有四名是抬贺礼的。”
“贺礼检查了吗？”
“检查了，皆是金银珠宝，没有异常。”
萧景琰沉思了一会，道：“放他进来，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苗娘子感觉到了赵祯的沉默，有些不安，赵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
萧景琰靠过来搂住赵祯的肩，说：“这里是梁国，没事。”
赵祯淡淡笑了笑，没有说话。
一行六人走进来，箱子打开，清点贺礼，众人又吃了一惊。
整整一大箱金银珠宝，不乏价值连城之物。本来在各方来宾中，赵祯给的贺礼已是最为丰厚，曹操这一出手，竟是几倍有余。
众人窃窃私语，不知曹操是何居心，唯有萧景琰不在意地一笑，命人把贺礼收了，赐了个下座给曹操。
赵祯眉头微锁，不少来宾大惊失色，心道曹操哪受得了这种气，这下定要大怒。
不料曹操只是微微一笑，牵着夫人的手就走了过来。
他余光扫了赵祯和苗娘子一眼，也未多做停留，走到萧景琰面前行了个礼道：“此番曹某前来有三件事，一是贺小皇子满月大喜，二是带我的小夫人来沾沾喜气。”
萧景琰等着曹操把三件事说完，并未接话。但曹操说到小夫人，赵祯立刻知道那是曹操娶的最后一位夫人，比曹操年少十岁，以姿容秀美闻名天下。
本来天色已黑，女子的面容大家看得并不清楚，此刻一听来的是小夫人，都探首想一睹这位美人的风采。
但小夫人就站在赵祯面前，赵祯自然是看得清的。果然是沉鱼落雁、闭月羞花的相貌，苗娘子虽温柔可人，但跟小夫人一比就逊色了不少。
苗娘子见赵祯看小夫人看得入了神，轻轻唤了一声：“官家。”
赵祯回过神来，略带歉意地说了声：“失礼了，抱歉。”
小夫人嫣然一笑，说：“久闻宋帝天容玉色，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曹操一听这话，将小夫人往怀中一搂，问道：“那是宋帝更好看，还是你夫君更好看？”
小夫人笑道：“自然是夫君更好看。”
曹操显然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，又把目光转向赵祯，问道：“刚才宋帝既然看我夫人看呆了，那在宋帝眼中，我与我夫人，谁更好看？”
这个问题问得挑衅味十足，众人心中都道：“曹操果然是个醋坛子，别人多看他夫人一眼都不行。”
看热闹不嫌事大，满座来宾都等着看赵祯如何应对。
赵祯脸上现出薄怒，终究还是忍了，握住苗娘子的手说：“在我心中，自然是我娘子最好看。”
苗娘子闻言，温柔地看着赵祯笑了笑，神情动人，赵祯侧过身，轻轻将苗娘子拥入怀中。
曹操眼中妒恨一闪而逝，笑道：“果然感情深厚，令人倾羡。”
赵祯不再理会，萧景琰也看够了修罗场，问道：“第三件事是何事？”
曹操这才放开小夫人，又行了个礼道：“第三件事，就是砑川共营共管之事。”
萧景琰不以为意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，思忖了一会才说：“曹将军先落座，我们宴后再谈。”
萧景琰和曹操的这番密谈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，待结束时已是凌晨。送曹操走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，守卫就通报赵祯求见。
萧景琰早料到赵祯会来找自己，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：“受益，怎么不早点歇息？有事可以明天说。”
赵祯眼睑微垂，却也没绕弯子：“我猜不透曹操这次的来意，所以想知道你们的密谈中有没有与我有关的事情。”
萧景琰眉头锁起：“受益，你就这么在意他？”
赵祯解释道：“我知道不与他来往是最好，但我猜不透他怎么想，有点头绪才好应对。”
萧景琰问道：“受益，你来梁国两日，与心禾行过房没？”
赵祯道：“我与她是夫妻，又同处一室，自然是有的。”
萧景琰看向他道：“曹操与他那个风华绝代的小夫人也是同处一室的，你莫非认为他不近女色？”
赵祯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起来。
萧景琰接着说：“他为何来这里我不知道，但是砑川共营共管之事肯定是目的之一。他做了详细的计划，也给出了我可以接受的条件，所以这件事上我们算是达成了共识。”他顿了顿，接着说：“但是他没提到你，一个字也没有。”
赵祯一向冷静的眸子中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愤懑。
萧景琰看在眼中，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：“我并非想让你死心才这么说，而是这就是事实，哪怕我成天骂他曹贼，他也是做大事的人，不会为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。所以如果说这次他是为了砑川之事而来，我也是信的。你回去早点歇息，莫想太多。”
赵祯眼神又渐渐恢复了平静：“你们既已谈妥，他明日会走吗？”
萧景琰摇了摇头：“他说梁国人杰地灵，要带着小夫人多逛逛。”
赵祯感到心脏骤缩，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说：“那明日宴会我就不去了，我也打算带心禾到处走走。”
萧景琰点了点头，又笑道：“现在天气热，这边附近山上风景不错，又凉快。你腿脚不方便，我派人送你们上去。”他顿了顿，略带神秘地说道：“那里有一汪潭水，不深，很适合热天两人沐浴。”
赵祯哭笑不得道：“我跟禾儿感情好得很，不用你做媒。”
话虽如此，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还是因为萧景琰的话消散了一些。
八月流火，天气炎热，赵祯虽然半夜才回到房中，却仍是一夜没睡好。
第二天，萧景琰依言派人将赵祯和苗娘子送上了山。
山上果然郁郁葱葱，风景秀美，不输赵祯自己避暑的行宫，也比山下凉爽不少，但赵祯走了些路，依然出了一身汗，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。
他们也找到了萧景琰说的那一汪潭水，清澈见底，摸上去十分舒爽。
赵祯犹豫了一下说：“景琰倒是说这里能洗澡。”
苗娘子笑道：“那官家就洗吧，我在旁边守着，拜托各位兵大哥在入口处守着，不放人进来便是。”
赵祯想了想说：“还是算了吧，也没带换洗的衣服。”
苗娘子打开包裹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：“带了的。”
赵祯笑道：“你怎么想得这么周到？”
苗娘子红了脸：“柳皇后教我的。”
士兵也说：“皇上和皇后热天可喜欢来这里。要是大人想和娘子在这里洗澡，我们就去入口处守着。”
赵祯见那入口十分的远，而且有树荫遮蔽，守在那里应是什么也看不到，于是放下心来，说：“好。”
士兵们远远去了入口处，苗娘子帮赵祯脱了衣服。赵祯入了潭水，深度刚好在胸下一点，只觉得潭水清凉，通体舒畅。见苗娘子还站在岸边，于是招呼道：“禾儿，你也下来吧。”
苗娘子红着脸解衣服，她酥胸半露之际，赵祯忽然大惊失色。
只见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从草丛中窜出，眼看就要朝苗娘子的腿肚子上咬去。
电光火石的一刹那，赵祯还没来得及喊出“有蛇”，剑光一闪，一柄长剑从树上落下，将蛇削成两半，蛇脑袋飞出去老远。
一时间蛇血四溅，蛇尾巴动弹了几下，就再无生气。
苗娘子吓得腿发软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连衣襟都不记得拉上。
这时树上跳下一人，紫衫飘飘，面容俊美，不是曹操是谁？
他斜眼看了苗娘子白花花的胸脯一眼，说了句：“衣服拉上。”
又蹲下来看了眼那截蛇尾，讥讽道：“运气不错，出门就能遇上五步蛇。你那好兄弟心真够大的，他不怕毒蛇，你们也不怕？”
苗娘子哆嗦着嘴唇说：“是我的错，柳皇后让我带雄黄粉，我带了，但是忘记撒了。”
曹操似笑非笑地看了赵祯一眼，说：“你没错，要是你夫君招呼我下去陪他洗澡，我也不会记得撒雄黄粉。”
苗娘子此刻脑子有些糊涂，不知如何接话，倒是赵祯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曹操心里骂了句白眼狼，转头对苗娘子说：“你们官家受惊了，你去把士兵叫过来，送他下山吧。”
苗娘子腿软地爬了起来，赵祯刚想说：“莫听他的。”就看到苗娘子已经狂奔跑远了。
奇怪，平时怎么不知道禾儿跑得这么快。
再转过头，就对上了曹操满是戏谑的眼神。
等苗娘子气喘吁吁拉着士兵跑来的时候，水潭附近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，只有那套汗湿的衣服扔在水潭边，那套干净衣服连同包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遍寻无果，苗娘子只得下山去找萧景琰，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，请萧景琰帮忙寻人。
萧景琰听到毒蛇那事，先是后怕了一番，懊悔自己思虑不周。虽然授意柳皇后让他们带了雄黄粉，却没算到苗娘子会忘记，本想玉成好事，却差点弄巧成拙。
待听到曹操和赵祯一起消失不见，萧景琰脸黑了又黑，咬牙切齿道：“别找了，随他们去吧。”
随后传令道：“谁也不许去找，违令者斩！”
鬼知道受益和曹操在一起会做什么，反正性命无虞就对了，肚子饿了总会回来的。
思及至此，他问苗娘子：“你们包裹里可带了干粮？”
苗娘子道：“带了，柳皇后要我多带点。”
萧景琰叹了口气说：“那等着吧，你夫君不会有事的，只是大概要晚点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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